2017年7月6日 星期四

中國羽毛球的先行者們 他們擊碎歐洲人的質疑

1952年7月10日,球友歡送陳紹初、林建成回國升學留念。

中國羽毛球的先行者們 他們擊碎歐洲人的質疑

林建成,男,印尼歸僑,現年78歲,退休前曾任福建省羽毛球隊總教練。本文內容由林老先生口述,林小宇記載。
“ 丹麥之戰(上)1965年10月19日,丹麥哥本哈根體育館裡燈火通明,觀眾席上座無虛席,人們正等待著一場球賽舉行。當中國隊員走進體育館裡時,很多丹麥人第一次親眼看到中國人。這是20世紀一個古老國家以新的姿態走出國門,這是中國羽壇健兒第一次來到千里之外的北歐國家……
1963年12月,團長李威、教練林豐玉帶領福建羽毛球隊參加新運會。

“黃種人會打球嗎”當時羽壇最高水平賽事是“全英羽毛球賽”,而丹麥隊擁有連續6次全英錦標賽男單冠軍科普斯,男雙也是全英賽冠軍獲得者,混雙更是強項,女單、女雙也不弱,這樣的實力陣營當然就可以不在乎還是被人成為“東亞病夫”的中國隊。
中國隊是由教練王文教,隊員湯仙虎、侯佳昌、方凱祥、吳俊盛和我,女隊員有陳玉娘、梁小牧、陳麗娟。如果說這是中國國家隊,也可以說是“歸僑”隊,因為在此之中9人全是歸僑。
教練王文教在回國前就是印尼國家隊隊員,他懂得英文,到達丹麥後,找來了很多當地報章讀給我們聽,這些報導幾乎都在蔑視中國隊。還有的文章刊登了題為“黃種人會打羽毛球嗎?”並把中國人描寫成是留著長辮子的滿清人,並坦言”留著長辮子”的黃種人不會打羽毛球。這種唏噓和調侃讓我們感到難過,但心裡更增添了必勝的勇氣。
賽前的訓練,怕丹麥人刺探軍情,大家商量好只要有外人來看我們訓練就隨便打。可是,一連幾天的訓練都沒一個人來看,看來他們真沒有把我們看在眼裡,這種情況說是“輕敵”,但也是一種“高傲”。
其實,不看好我們的人,不僅是丹麥人,連接待我們的中國駐丹麥大使都為我們捏一把汗,他看著我們面黃肌瘦的樣子,忍不住問:“你們能贏球嗎?”
林建成(前右一)訓練之餘與女友和隊友一起遊福州西湖。

歸僑組成的中國第一支羽毛球隊此次出征丹麥,是中國羽毛球隊的第一次出訪,不僅意義重大,更是一項肩負國家使命的出訪,不僅是時任國務院副總理、國家體委主任賀龍親自派兵點將,也是周恩來總理從國家外交層面的高度上做出了一次決定。
那時的我26歲,如果不是踏進體育這個領域,我可能不過是一名從印尼回國的華僑,一名從泉州五中畢業的學生。從事體育不是我原先的本意,對體育只是一種愛好,初衷是為了改變我原來瘦弱的體質,也是為了爭當三好學生而進行的,那時的我,真正的理想是想當地質隊員,在崇山峻嶺里為國家找礦,那時的地質隊員是全國人民崇敬的對象,電影演他們,歌曲唱他們。哪想到,事與願違的我無意中走入了體育,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向頂峰攀登。
還在印尼時,華僑對羽毛球運動都很熱愛,大家閒時都會打羽毛球,雖然都是在露天運動,但當地的下午幾乎沒有一絲風,因此和適合這項運動,也是這些原因,羽毛球成為了印尼的國球,至少稱霸亞洲。
1965年新運會中國羽毛球隊“五虎將”

小時候,父親偶爾會與我們孩子打打羽毛球,沒有刻意進行訓練,只是一種愛好和玩耍。哪想到我的那些水平在泉州竟然無人可敵,接著就拿到了福建省的多項冠軍,1956年福建成立羽毛球隊時,我就成為了第一任隊員。
當時國家還沒有羽毛球隊,所以福建隊是新中國第一支羽毛球隊,而且幾乎清一色的都是歸僑組成。

1963年參加新運會出國前留影

賀龍點將 遠征丹麥1963年,號稱世界冠軍的印尼羽毛球隊訪問北京,雖然不全是世界冠軍,但男子雙打是世界冠軍,他們認為這個陣容足以打敗中國隊。為了迎戰印尼隊,國家從各省調出運動員,但大部分是福建和廣東的球員,我被選為雙打運動員來到了北京,對陣的就是這對印尼世界冠軍的選手陳景源和楊金美。
這是我第一次對陣世界冠軍,也是我第一次面對外國選手。一上場我就很緊張,發球的時候,手都在發抖,甚至網前扑球都會漏,扣球常常下網。結果第一局15:5我輸了。第二局對方覺得我們太弱,就隨便打,可這時我已經度過緊張時期,也適應了對手的球路,很快我們就贏了第二局。第三局時,對手認真起來,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,最後我們以2:1贏了對手。
1963年,週總理觀看中印對抗賽后接見中印運動員並留影,林建成在周總理左後。

原計劃他們第二天是與國家二隊打,但他們對第一天的輸球不服氣,堅持還要與我們國家一隊打。第二天的比賽,我們更是充滿信心,覺得打敗世界冠軍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,結果在比賽中,我們勝了對手,大比分是2:0,其中有一局他們才得5分
這個勝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,從1958年到1960年正是中國的困難時期,因為吃不飽,很多人都營養不良,我的腿都浮腫,母親從泉州提著100粒雞蛋來看我,看到我們面黃肌瘦,但訓練又是汗流浹背,心疼得流淚。所以我們能有戰勝印尼冠軍隊,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。
印尼隊此次中國之行,雖然輸球,但他們還不是心服口服,他們對我們說,如果能戰勝世界強隊丹麥隊,那才是真正的勝利。這句話不僅讓我們刻骨銘心,也給了我們國家一個挑戰。當時擔任體委主任的賀龍,他是一位戰功顯赫的元帥,戰胜對手是他一生的追求,遠征丹麥成為了他體育戰略重要一環。
“拼命三郎”多次受傷從與印尼比賽后,我又經歷過一些重大比賽,但在1964年5月廣州的全國羽毛球錦標賽中,我的右膝關節內側副韌帶嚴重斷裂。雖然有了最好的醫生治療,但後期恢復很艱難,甚至連平時走路都不行,更不要說跑步打球。
為了不放棄運動生涯,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,只有每天鍛煉,而且這種鍛煉都是與疼痛在斗爭。到了能揮拍打球時,我就先與水平低的女隊員開始打,逐步提高運動的靈活性,提高彈跳高度。沒想到在第二屆全國運動會上,我在1/4賽最後一局10:14的落後,而且對方手握2個發球權情況下,連追6分戰勝了對手,進入到決賽時,更是順風順水地戰勝廣東隊,成為了這一屆的全國冠軍。為此,我還被人稱為羽毛球界的“拼命三郎”。
其實,在全運會之前,國家就醞釀組建赴丹麥比賽隊伍,當時運動員名單裡面沒有我,這也許當時我正好負傷,而且成績不佳,但就是我在全運會上的表現,讓人們刮目相看,於是臨時把我放進了代表團隊裡。
……
當我知道,我被選為赴丹麥比賽的羽毛球隊員時,心裡感到格外的激動。雖然這不是一種爭奪獎牌的比賽,但卻是一場肩負國家使命的出征。回想過去,覺得自己從一名普通的歸僑學生,在短短的9年時間成長為能為國家掙得榮譽的人,這是幸福的人生,也是幸運的人生。
經過1個多月的北京集訓,中國羽毛球隊終於踏上了赴丹麥的旅程。
飛機一路向西,我們的心情也隨著目的地越來越近,緊張的感覺越來越重,尤其旅途讓我們疲憊,站立時都覺得身體漂浮,出發前的豪情壯志被旅途的顛簸慢慢地消耗著……
1963年第一代中國羽毛球男隊

途經莫斯科飛機沒有直接飛往丹麥,而是先到蘇聯首都莫斯科,我們住進了中國駐蘇聯大使館。
這是我們第一次出國到歐洲國家,雖然蘇聯也是社會主義國家,但歐洲的風土人情讓我們新鮮和好奇,在此之前,我們唯一一次出國比賽是在印尼舉辦的“新興力量運動會”,因為我們這些運動員大部分是印尼歸僑,對東南亞很熟悉,但對歐洲卻很陌生。
1965年羽毛球隊出訪丹麥到莫斯科紅場參觀合影

為了讓我們放鬆賽前的緊張,大使館工作人員陪著我們遊覽莫斯科一些主要景點,克里姆林宮、紅場等建築都讓我們感到震撼。
林建成與隊友在莫斯科大學前留影

陪同我們的大使館工作人員也和我們一樣,心裡一直惦記著即將舉行的羽毛球比賽,他們說:“等你們打完球回國再次路過莫斯科時,我們帶你們看更多的地方。”其實他們這些話的含義是希望我們載譽歸來。
當然,我們何嘗不​​是這樣想的,在我們的背後有著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們,從國家領導人到普通百姓,從熟悉的同學朋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,他們都期待著我們能打出好成績,為年輕的新中國贏得一份榮譽。
林建成參加新運會後留影

父親的影響我的老家在福建石獅,當年父親在鄉親們的幫助下來到了印尼,之後在巨港中華小學當了校長。在日本侵略印尼時,他辭職到了馬拉魯阿種地,到日本投降後,他在馬拉魯阿創辦華文學校,後來又回到了巨港,並擔任了中華小學的校長。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到巨港,他非常高興,並在學校升起了一面五星紅旗,據說這是巨港的第一面五星紅旗。
1952年,印尼發生了排華事件,暴徒四處要抓父親,但都僥倖逃脫,無奈之下,全家人只好考慮回國。回到石獅老家後,父親並沒有安享晚年,而是受海外親戚之託,在泉州市捐辦了泉州華僑中學,並擔任第一任校長。
雖然父親沒有在我們孩子中刻意灌輸什麼思想,但他的一言一行都讓我們看得明白,懂得“報效祖國,熱愛祖國”是一個人的精神和靈魂,在我幼小的心裡懂得,只要將自己的聰明和才智奉獻給祖國,那么生命才有意義,生活才能精彩。
也許那時的中國人都是這樣想的,但我還認為,海外華僑對祖國的那份感情,比起別人會更純潔、更熾熱,不然的話,他們一講到祖國兩個字,一看到五星紅旗,一聽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就不會肅然起敬,就不會熱血沸騰,就不會熱淚盈眶。
這也許是一名歸僑運動員所有的感受。
林建成在團長雷浩帶領下於1965年4月訪問巴基斯坦。

一次“突圍”到達丹麥時,中國駐丹麥大使帶著使館工作人員到機場迎接我們,這是他們建館以來,第一次接待中國體育代表團,而且此次的出訪不僅僅是簡單的體育比賽,因此他們顯得格外慎重。
林建成與陳玉娘、湯仙虎、侯家昌吳俊盛和中國駐丹麥使館工作人員合影

雖然當時我們國家對體育比賽有著不同的理念,提倡“友誼第一,比賽第二”,有意淡化體育比賽成績,但人們在心裡還是習慣“勝者為王”的觀念,只是嘴上不說,心裡還是希望中國羽毛球隊能取勝。何況,當時中國政府資金短缺、外匯稀缺,讓我們出國不僅是“增加友誼”,更是彰顯實力。
更重要的是,在當時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包圍和扼殺的情況下,世界體育組織將中國排斥在外,而國際羽聯長期錯誤地接受台灣羽毛球組織為一個國家組織,使中國羽毛球隊沒有參加世界羽毛球比賽機會,此次出訪,也是一次政治“突圍”。
也許這次的羽毛球隊出訪所賦予的意義很多,不僅我們隊員有所緊張,連接待我們的使館工作人員也很緊張,中國駐丹麥大使柯柏年也像大家一樣“求勝心切”,他對隊員說,“如果我們勝利了,一定好好慶祝。”
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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